五月的麦地(麦地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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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非抢不收。

那些旱涝保收的文职人员是无法理解这个“抢”字的。五月上映的麦收是一部大片，老农们倾情出演。

我想，中华儿女与麦子的情缘单看中华儿女的肤色就明白了。民以食为天，食以麦为重。北方的农民像宠娃儿一样伺候着麦田。

各种庄稼终其一生最后都演变成枯黄的土黄色的秸秆，而麦子情商最高，也最干脆，不止秸秆，连果实麦粒最后入仓时与育它的土地在颜色上渐变一致起来，麦子是最亲近的养命粮啊。

一物降一物，农家的子女们让老爹降住了，老爹让麦子降住了，家家户户的爷们一有空就爱往麦田里钻，站在麦垄里一叉腰，就开始和麦子做着同样的梦，共同展望着那个金色的五月，那个急头癞拐的麦收时节，吃喝拉撒行各种事宜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械表，割捰、打捆、装车、拉车、摊铺、翻面、压场、扬场、装口袋、晾晒都是快马加鞭，急不可耐。

五月的田野披上了一件土黄的毯子，前一年的麦粒与多情的土地拉了四季的呱，在土地的孕育叮咛中趋于成熟啦。乡亲们来到田间地头，察言观色，任凭“呱咕呱咕，呱咕呱咕”的布谷鸟催收叫得欢，麦收不可盲从，这时候的农人要有文人的眼，哪个时辰开镰？只要明眼人不发话，将士们，从各个领域赶回家收麦的亲人便按兵不动。

麦子的成熟期很短暂，瞅准割麦子的时机很重要，早了麦粒会攻不实诚，会秕巴，影响出面率和面粉成色；晚了麦子就会熟过头炸到地里。明眼人还要会观天象，我老爹就是明眼人，经常听到有人会问：“大哥，明天有雨不？”如果有雨，要等雨后动镰，不然，任何一个环节上，淋了雨麦子就会芽繁或霉变，你说，一旦条件成熟，能不抢时间？

没有亲历过那个年代麦收的，是人生的一种缺憾。“抢”在于农人们焦躁的心情。打麦场硬化好了，放鞭摆供，磕头作揖，祈求上天给几天好天；“抢”在于农人起早贪黑，废寝忘食赶着日头抢时间；“抢”在于割麦时，农民们对所受的皮肉之苦的隐忍，你懂的，如芒在背的难受，那么麦芒在手臂、在脚踝，无处不在呢？

爹妈割麦技法娴熟，通常落生手两三耧麦子。爹提起镰，就似揮起了他的天涯明月刀，弯下腰，伸出左臂膀一拢，右手轻端镰刀，朝着根部，贴着地皮，蜻蜓点水似的，一捕麦子，嚓嗤嗤两声，应声乖乖倒伏。偶尔，麦地里突然跳出来只野兔，人们便放下镰刀，唤上猎狗，穷追不舍，以期美味；偶尔，麦子倒地，地里现出一颗长势喜人的桃树苗或杏树苗，就带着一抔培土挖回家去栽种，这便是焦头烂额的麦收时期的风月之事了，小孩子甚是欢喜。

但见爹撂下镰刀，又拿一小绺麦子绾一起三下两下拧巴拧巴，就成了一条条麦葽子，麦葽子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一抱抱的麦子。

汗流浃背，嗓子冒烟，豪饮半桶凉白开，饭点到了，就地大嚼两个大馒头，就着葱颗狼吞虎咽下了肚，堪比山珍海味。“雪糕雪糕，黄垓哩雪糕，压渴拔凉哩，牛奶白糖哩”田间地头间或有骑着自行车驮着冰糕箱子的卖家，然而五分一根的雪糕也鲜有人买，一是耽误工期，二是舍不得花钱。

“筛糠糠打糠糠，麦子下来喝面汤，筛箩箩，打箩箩，麦子下来吃馍馍”，在老妪与孩童的嬉戏声中，麦子已被抢收进仓。吃上一顿新麦面条和馍馍，幸福极了。

麦收过后，农民们的日子才能过得慢条斯理了。

麦子给了农民饱腹的满足感，随缘的农民便踏实笃定了，一切就不重要了。有幸亲历过好多茬热火朝天的麦收，抢收麦子的情景一再打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