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Call机、戒指与阿爸——重温《大时代》

【1】

去年开始流行一个新词“打Call”，喜欢一个人就要疯狂为他打Call。每次见到这个词我总是忍不住莞尔。作为一个真的用过“Call机”的老人，我是无法坦然将这个词当成一个网络词汇来用的，在我的认知里，那是一个种联络方式。在固定电话到移动电话的普及中间，call机拥有过短暂的风头，它是二者之间昙花一现的踏脚石。

Call机也叫传呼机或者BB机，简单说来是是通过一个中间的电台来互相传话。每个人的机子有一个代码，如果要找一个人，就打电话给传呼台，报出对方的号码，再把你要说的话告诉传呼台。传呼台呼叫对方的号码，对方的Call机收到消息，再找一个电话打给传呼台，传呼台才能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想一想，这样的操作方式是不是非常搞笑。

再想一想，如果两个人吵架，即使满腔怒火，也不能对传呼台的人发出来。如果两个人热恋，浓情蜜意也不好意思对着传呼台的人说吧。真有什么急事或者误会的时候，哪怕Call上一万遍也枉然。

方进新与罗惠玲计划要定情的那一晚，玲姐在餐厅苦等不到方进新，打电话给传呼台，传呼台只能告诉她：最后一条信息是几点几分，方先生说一切平安，然后再没有留言了。在她焦急等待的时间里，方进新被丁蟹殴打致残。

龙纪文向方展博告白之后他便开始躲着她，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在两个女孩之间抉择。龙纪文Call了他一晚上他也没回复，她心急如焚地跑过去找他，却在小公园里看到他与阮梅在一起。

多少阴差阳错的误解和遗憾因此而生，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已经是彼时人类所能掌握的最发达的通讯系统了。

谭咏麟在主题曲里唱“如此年代，满障碍。”那是一个“从前慢”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多的障碍，时间与空间都是实打实的墙，不在一起的人要想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都不太容易。

然而，随着时代的进展，沟通方式变得越来越容易，沟通却并没有变得更加容易。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将是永恒的。

【2】

在《大时代》里，“妈妈”是一个缺失的角色。

方家的四个孩子和丁家的四个孩子都没有妈妈，罗惠玲算是方家的有实无名的母亲，但是因为年纪离得太近，所以孩子们都只叫她“玲姐”。也许是一种特殊的感应，在她死的那天，展博出门去为她找戒指，写了张纸条留言给她，自称“儿子”，叫她“阿妈”。在她死后，展博把他抱在怀里，紧贴着她的脸叫她“妈咪”，放声痛哭“我妈咪死了”。这一幕总让我想起陈近南死的时候韦小宝抱着他哭，他们虽然没有父子之名，但是他心里是一直拿师父当父亲的。

《大时代》是一个由父亲主宰的故事。

方展博预测到股灾，却没有买跌。龙纪文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是我爸爸，他也不会这样做的。”爸爸是他的楷模与准则，他最后打赢与丁蟹的生死一仗也是靠的爸爸留下的人情。

方婷一度与丁蟹陷入热恋，以为可以打破两家的宿仇，当她看到丁蟹再度出现，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孝蟹不肯放弃，坚持要一起私奔，当她问孝蟹“你可不可以坦白话我知，你点睇你阿爸？”孝蟹说一千道一万最后的总结是“他始终是我阿爸”。

丁家四子虽然坏到爆炸，却都是如假包换的“孝子”。他们父亲家暴令母亲离家出走，打死人后避走台湾令他们成为孤儿，当他们长大成人仍然要为这个惹祸精父亲擦屁股。他们对于父亲的“孝顺”到了“父要子死，子不敢不死”的地步，最后一个个被父亲亲手丢下楼摔死。

方家为了报父仇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一家人几乎死光，只剩了展博一个天煞孤星。

从某个角度来说，方进新和丁蟹都是“成功”的父亲，他们贯彻了子女的生命。尤其是丁蟹，他的完全扭曲的人生观竟然十分完整地成功地植入了四个儿子的脑子里，毫无排异。

水火不相容的父亲们，他们的孩子一般也不会是一路人，因为他们要捍卫他们的父亲。捍卫父亲，就是捍卫他们自己。

【3】

关于“情敌”，我一直有一个特别天真的想法，我总觉得爱上同一个人的人应当成为好朋友，像《围城》里的赵辛楣说的那样成为“同情兄”。两个人能爱上同一个人，起码证明二人的审美是一致的，应当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同时有着一个共同的方向。这样的两个人，应当是彼此理解才对，当然，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后来我想到自己可能是中了《大时代》的毒，龙纪文和阮梅的关系对我影响至深。她们性格各异，背景也天差地别，可是却因为爱着同一个人而成了好朋友，相亲相爱，结伴去世界各地旅行。最难得的是，她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撕破脸皮去争抢，反而一次又一次毫无芥蒂地共同携手紧密团结帮助方展博渡过难关。

纪文活泼大方，阮梅内敛沉静，纪文聪明，阮梅坚韧，纪文是个身世复杂的富家千金，阮梅是个朝不保夕的小市民，是爱，填平了她们之间所有的隔阂。

当展博失踪，她们俩开着车子满世界去找他。当他被黑道威胁命在旦夕，她们分头去找靠山，分别对着仇家们吼“方展博是我老公，你如果敢动他一根毫毛我跟你玩命。”她们只是守在他身边，谁也没有主动去霸住他身边的位子，甚至还互相谦让，实在是让不了的时候就一起离开他去浪迹天涯，一年又一年。虽然都想跟所爱之人在一起，但是“爱”这东西是无法靠争取去得到的，尤其是相知到了一定程度，只能遵从心里的选择。

在答案揭晓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方展博到底喜欢的是哪一个。他跟阮梅同甘共苦情深意重，又与龙纪文彼此欣赏情投意合，真的看不出来他对谁的喜欢更多一点。直到他在纪文的催促下去找阮梅表白，我还以为他不过是因为阮梅时日无多了，直到他拿出那一盒戒指。

啊！一大盒闪闪发光的戒指。

诚然，好的感情是不需要任何人证物证的，因为每一天都很好。戒指代表承诺，代表公示，好的感情不需要这些。然而，遇到一个刚好合适的爱人，遇到一段好的感情，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绝大部分男女只能从日常万事中提炼出一点点闪光来，万千器物中拎取一件做为物证，万千言语中提取三个字组成一句表白。要有那么一点点承担意义的东西，被装裱，被供奉，被圈出来，昭示世人，铭刻。即使浅薄，即使荒谬，即使可笑，即使自欺欺人，也需要那么一点点信心。

当展博最后买升，纪文急得抓狂，而阮梅却平静地相信他一定会成功，我终于确认，他们才是一对。不过，纪文并未全输，而是在戏外扳回一局，嫁给了刘青云。他们在现实当中的恋爱故事正如剧集里一样，刘青云主动约郭蔼明吃饭，但是他穷得要死，还得白富美开车来接送他。。。。。。

玲姐要跟方进新定情，也是用的戒指。当方进新被打死，那枚戒指的意义更是胜却人间无数。她最后死于枪下仍然是为了那个戒指，人世那么多苦难，如果没有这苦中一点甜，暗中一点光，做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孝蟹与方婷的定情物也是一枚戒指。后来他们分手，她把戒指还给他，对他说“阿孝，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不敢想像可以戴上你的戒指。”多么古旧的时代，多么老派的爱情，哪怕是浪子与飞女也要以戒指为证。

【4】

2014年的一个冬夜，我跟一个朋友夜聊，交换了各自人生中的伤心事。

我给她讲了一个关于戒指的故事。我曾经十分想要一枚戒指，跟某个人再三强调，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一个戒指，然而后来对方并没有信守承诺，我并没有得到期待已久的戒指。那个本应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变成一生的伤心事。

朋友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她从懂事起就非常努力地想要搏得妈妈的认同与喜爱，做妈妈最忠诚的狗腿子。有一回她的父母吵架，吵到一个程度以后她爸拒绝再争论，独自走回卧房里躺着，妈妈却还在气头上，不知该如何发泄，指使她把灶上一壶滚热的水拿去泼在爸爸身上。她想也没想便依言照做，一壶热水对着床上的爸爸兜头浇下——那可是她的爸爸呀。

我们俩一边讲一边哭得冒鼻涕泡泡，各抱一盒纸巾，吭哧吭哧地宣泄着心里从未向人提起过的痛苦，关于戒指与阿爸。

第二年冬天，朋友去印度旅行，在克什米尔买了一个红宝石的戒指回来给我，说“喏，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戒指吗？”所以，我最看重的一样信物，不是来自于爱人或丈夫，而是一个女朋友。

人生中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只能这样亡羊补牢了，补得了多少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