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女友 第三季《S3E1-4 I’ll be fucked up if you can’t be right here.》

其实从第四集更新之后就一直想写下当时的感觉，所有的“天才女友”的剧集，我刷第二次的概率非常低——因为太过于能与之共情，所以每一次的观影都情绪波动，劳心费神。之前有讨论提到莱农和莉拉是同一个人，因为看小说在先，所以不太同意这种观点：作为第一人称视角，原著中的莱农总是在描绘莉拉不世出的才华与强烈的情感带给自己的困扰，并且自己在拼尽一切力量摆脱这种困扰——换一个不带情绪色彩的词，叫“影响”。

看完第三季前四集，联系起原著中的种种（我读原著远在2018年，不知道当时有没有中译本，直接在Kindle上买的英文版），Lenu完成的的第一本书，内核其实是Lila的Blue Fairy。在第三集中，两人在海边聊天，莉拉提起她无法在性的方面获得愉快的体验，“是一件让我难受的事”，尝试各种方式都无法改善。相反地，莱农讲起自己的性经历，基本都是愉快的。莉拉反驳，例举莱农的第一本书，写出了“一些肮脏的事，那些男人不想听到，女人知道但不敢说”的事，所以莉拉推论“你知道的（这其实是一种不怎么好的体验）”，莱农连连否认，说自己不知道。其实无论在书中还是剧中，截止发生这场对话之前，莱农都表示自己在性方面的体验是愉悦的；那么这种“不愉快且肮脏”的描写来自于哪里呢？原著中莱农说起过，她的第一本书就源自于是莉拉的《蓝色仙女》；其中引发巨大争议的龃龉描写，我本以为是受启发于她跟老萨拉托雷在海滩上的经历，但其实这些描写的本身，都来自于莉拉——甚至在海滩上的莱农自己也许不想再回忆起的一夜，都源起于莉拉。

第四集中，因为婚后被困在无尽的“妻子和母亲的职责”之内，莱农耽于写作，即使原计划是在孩子出生之前完成第二本书；更可怕的是她的灵感消失了，不再有写第一本书时喷薄而出的流畅；身体亦开始变得像母亲一样，走路跛脚，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枯坐在打字机前面，但是纸面不着一字。直到跟莉拉打电话，莉拉讲起老城区曾经的种种，并且这些暴力与混乱依然在持续——而莉拉，敏感的天才莉拉，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老城区混乱与暴力的根源，她不离开，并且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影响与改变老城区阴云笼罩的氛围。挂了电话，莱农的灵感回来了， 跟第一次一样，喷涌而出一气呵成——虽然阿黛尔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这本书，此处又不得不说莉拉总是正确的，“他们这些人就是虚伪”，不喜欢看到某些主题，并且用自己的权威打压与自己不同的声音。虽然后续的情节里，这本书日后大获成功，证实了阿黛尔有她自己的局限性——抱歉剧透。莉拉再一次用自己敏锐的洞察和无限的生命力，给了莱农第二本书的灵感。之后莱农问莉拉对第二本书的建议，莉拉也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喜欢，“如果你不优秀，那我是谁？”莉拉哭了，因为相较于自己，莱农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过着体面的生活，但依然，离开莉拉，才能无法支撑其创作。从莉拉停止上学以来，她就对莱农有着超高的期待，希望莱农过的比自己好——不仅仅是物质方面，更是才华和成就方面——“你要一直读书，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也许中学毕业就不读了，但你要一直读一直读。” 然而此时的莱农，再一次依赖莉拉口述的内核才得以完成自己搁置已久的写作（前文很多类似的描写，不仅限于蓝色仙女，包括中学时代给尼诺主办的杂志投稿），莉拉无奈且失望，这是我认为的她哭泣的原因，“如果你不优秀，那么我是谁？”当年我买课本给你，让你在我的大房子里不受干扰地学习，是因为我希望在才能与成就方面，你永远超过我，而不是每次都在我的思路里找灵感啊。

至此我无比确定，莉拉就是莱农的内核。甚至联系起作者自己的名字，跟莱农的官名一样，Elena；职业也一样，作家。不敢推论《那不勒斯四部曲》就是作者的自传，但我确信莱农身上有作者的影子，而无论作者本人认识或者不认识一个莉拉，她的内核一定与莉拉是一样的——敏感，锐利，坚毅，才华横竖都溢。甚至说这就是一个人的两种道路，看穿了老城区的残破与阴暗之后，无非两种路径：一是像莱农一样，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它；二是像莉拉一样，用自己的才能改造它（虽然通过嫁给Ste经营鞋店的方式与索拉拉家的斗争失败了，后续书中依然有提到莉拉在老城区作出的努力，甚至莱农的母亲都表示了赞许）。

既然明白了莱农与莉拉是一个人的两种道路，那么它们的分岔点在哪里呢？这就不得不提起一个关键性人物，莱农的母亲。莱农之所以离开了老城区，看似过的比莉拉体面的多，都是因为莱农有一个伟大的母亲——虽然莱农自己描述过小时候就被母亲跛脚的走路声困扰，加之成长过程中无法避免的与母亲的冲突——这一点与传统的作品中形容的母女关系非常不同，说实话我自己不太相信所有的母亲与女儿都是亲密无间的关系。结合自己的经历，其实长大离家之后除了妈妈做的好吃的，大部分时间不怎么想家，因为“你妈觉得你冷”这种事，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负担与干扰。加之妈妈总会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而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妈妈同意与否——其实我想怎么过自己的人生，只要在合法的范围内，基本上与妈妈的想法无关；但是妈妈永远拒绝承认这一点，这估计是世界上所有母女冲突的源泉。甚至在外求学的一段期间，我平均每三四周才会给家里打电话，至今也只打电话，绝对不视频通话——无他，不想在“你妈觉得你冷”上纠缠而已。有认识的熟人每天会给妈妈打电话，但是聊的话题也不外乎“你妈觉得你冷”，但凡需要对未来规划，热点新闻或者任何务虚的话题发表观点，最终都不得不以吵架收场。我早已放弃了这种斗争，我有权利过自己的人生，妈妈也一样，不需要争得对方的同意。

不否认有朋友们的妈妈非常和蔼可亲，但是大部分的母女关系，其实正像莱农与妈妈一样，无穷无尽的小磕绊，“Troubling love”，虽然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但并不冲突：有时候你们不太喜欢彼此。莱农的妈妈和（基本上）所有的妈妈们一样，对女儿的某些行为看不惯，不理解，甚至根本没有打算去理解；但是女儿的关键性决定，她尽全力支持了，无论是花钱读初中高中，还是大学期间拖着不甚便利的腿脚去探病——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一定要倔强地读书，与原生家庭渐行渐远；但是女儿的一切做法，她口头上不赞成，行动上都支持，很巧合这一点很像我的妈妈——大部分的决定她不理解，也不打算跟我沟通，但是我做的事情，她真金白银，身体力行地支持了。反观莉拉的妈妈，只能一声叹息——一个永远被笼罩在丈夫身影下的女人，从来没有为了莉拉的未来斗争过，一切都以丈夫的决定为准。莉拉的爸爸是典型的当女儿是财产，而非人类的爸爸；批判他的话上野千鹤子说了许多了，此处不表。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坚信太爱男人的女人，都不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目睹莉拉被Ste殴打，换做莱农的妈妈，她会怎么做？我想莱农的妈妈一定会替女儿打回去，揪着Ste的领子警告他敢碰自己的女儿一个手指头就要了他的狗命。然而莉拉的妈妈，只会劝女儿隐忍，“男人都这样”。这就是莱农完成了学业，按照小时候的计划成为了作家的原因——她有一个比莉拉棒一百倍的妈妈。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在莱农的原生家庭中，存在感最强的就是妈妈，爸爸和其他兄弟鲜少发表意见，面孔模糊（除去后续妹妹戏份略多）。说实话我想象不到有什么比这个更女权的事，女性力量的代际流转（参考谷爱凌），用尽全力保护并培养自己的女儿。第四集整体鲜明，但我印象深刻的是婚礼上莱农回头与妈妈对视的那一眼，无限的复杂的情感在其中：有妈妈“终于把女儿培养成人了”的欣慰，有莱农“妈妈你看我多棒”的炫耀，也有母亲对女儿暗暗地羡慕——不得不说这是我迄今为止在整个“天才女友”三季电视剧中，深深被打动的一幕，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无限地感激她像只勇猛的母豹一样为我做出的一切，无论这只我小豹有没有符合她的预期；并且无限地庆幸我的妈妈就像莱农的妈妈一样，甚至回忆起来，我的姥姥也很像莱农的妈妈。而我亦知很多女儿，她们的妈妈只是莉拉的妈妈。

因为早早就读完了原著并惊为天人，加之第一季与第二季对原著的还原程度——囿于篇幅，电视剧其实做了一些删改，但能看出来电视剧的创作团队一定对原著有着深刻地理解——看完了第三季的1与2两集，其实我是有点小小失望的。玛格丽塔太年轻，支撑不起莱农这个角色，虽然原著中，截止第三本书前半部分，莱农也一直是观察者与记录者的角度。但是到了第三与第四集，我感到和前两季一样惊艳的“天才女友”又回来了，以两位演员的年龄与阅历，不得不赞叹一句，实至名归，表演天才。而且影视化的表达给了我更直观的感受：莉拉就是莱农的内核，她们就是一个人在不同境遇（母亲的影响）下走上的不同道路。有其他讨论说过她们的友谊不仅有相互扶助，也有暗自较劲——包括第四集莱农在公交车上说希望莉拉病死——对任何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我想都有某种时刻，未达目的后捶胸顿足，自我怀疑，我想这就是“暗自较劲”的原因。

天才女友是我迄今为止最喜欢的一部电视剧，远超过《权力的游戏》。费兰特无比犀利准确地写出了“那些男人不想听，女人知道但不敢说”的事情，像一幅古典油画一样，形神俱在，细腻入徽，用艺术化的方式做了表达与解读。前四集先留笔于此，后续如果还有感触，再来讨论。题目是最近单曲循环的歌的主歌部分，巧了，跟莱农和莉拉一样，“I’ll be fucked up if you can’t be right here.” 没有莱农在报纸上发声为莉拉检查身体四处奔走，也许莉拉已经在工厂的暴乱中殒命了；同样，没有莉拉在电话中条分缕析老城区的阴暗面，莱农永远无法完成第二本书，被困在母亲与妻子的角色中，才华与自我被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