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我从不在公交车上睡觉，也遇不上李诗情》

有人可以在公交车上重新醒来，将一切重启；有人永远属于过往，被遗忘被折叠。

年初的《开端》算是彻底出圈了。最开始关注到这部电视剧还是得益于网络社区间高密度的信息交流，剧中的片段被无限裁剪传播发散到各个平台，形成了不小的讨论浪潮。说来也有些吊诡，由于一直以来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这其实是我看过的第一部电视剧——当然，不害羞地说，最初是被女主李诗情（赵今麦饰）所吸引来的。

由于被当作流氓而误打误撞下了车，肖鹤云和李诗情的人生便从此联系在了一起，一同跳进了死亡的循环中。同样是公共交通+孤男寡女，我不由得想到了《爱在黎明破晓前》(Before Sunrise)，当然，是奇幻+悬疑的那种。

现在无论是观影还是游戏或者其他，都讲求“带入感”：参与者将尽可能被带入内容的呈现过程中，从而获得沉浸式的感受。像去年热度爆炸的“元宇宙”概念，被认为可以带来影视业、游戏产业等的革新。但说实话，看到俊男靓女从爆炸案的循环逃离，继续人生的同时获得名利爱情的双丰收，欣羡之情有余带入感却不足：很大概率上，我的人生注定不会在loop中反复纠偏，用二十四次的失败尝试打开循环的结；更大概率上，我不像是会被李拉下车厢，试图保全的那位“天选之子”——至少从客观条件来看，不适合作为男主出演；再退一百步说，就算被拉进循环我也有可能彻底消失不见——我从不在公交车上睡觉，以免过站。因此第一次循环之后我更有可能在高数课中惊醒，又不禁感叹梦中邂逅的那位女生让我神往心驰。

注定不是肖鹤云，注定遇不上李诗情，这才是更多数的我们。把人生比作一部网剧，在更多的情况下，平凡的我们可能永远没法走进舞台中央，每个人在镁光灯下的时间早已被写进了剧本——但同时我又怀着小小的私心，希望能够成为别人剧目中的卢笛——终究无法进入他人生命的轮回，但又幼稚地渴望自己在某一时刻能够成为“被光选中的人”。

相较于前半段紧张刺激地不断排除怀疑对象、稍有不慎则将车毁人亡的情节，后半部分主角对于“司锅姨”夫妇作案动机的探求在节奏上有了一定的舒缓。我也能够从快餐式的视觉冲击（与持刀的陶映红搏斗、屡屡入警局接受高强度盘问）中稍微回过神来，揆诸编剧试图为观众传达的现实内涵（据我所知是国产剧甚少讨论的角度）。

在塑造形象过程中，编剧有意识地构建了王兴德一家性格上的复杂性，这种铺设一方面刻画了复杂性，一方面强化了悲剧性：一名十余年从不出纰漏的司机，一位替女学生找回钱包的叔叔——一位潜伏四年怀恨的复仇者；一位上课从不带手机的优秀化学教师，一位痛失爱女的母亲——一位亲手制造爆炸物的歹徒；一位寡言少语的女学生，一位猥亵受害者——一位抢夺司机方向盘危及乘客的“危险人物”。他们不是完美的受害者，也不是完美的施害者。这种“不完美性”，让我们在鲁莽地评断任何一个人物之前，都不由得首先三思。

无论是下车遇难的王萌萌，还是车上进入循环的李诗情，同属于Generation Z一代的年轻人在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下成长，“421”的家庭结构是那个时代的主流标配。不难设想在爆炸案未被阻止 的诸多循环中，包括李诗情、肖鹤云、芦笛在内的多个家庭将同样烙上悲剧的疤痕。在这里当然不是为王和陶祭祀式的炸车行为进行合理化，但是当我们看到警局里面容不改的辅警说出“陶映红，我能理解你”时，又怎能不感受到其荒诞性呢？上大下小的畸形家庭结构里，底座一旦损毁，带来的是整个家庭的倾覆。从某种角度来说，王兴徳个人和家庭的悲剧，一方面是女儿遭遇公交车流氓的偶然，另一方面是某些扼杀“人性”为“物性”的政策带来的、必然性的时代悲剧。

当尘封的“基本国策”作古，当老一代父母失去了生育能力，遭遇的不幸“失独”家庭将如何重新走出痛苦、面对人生，成为了几乎无解的社会难题。可以想见的是，除了王兴徳一家，有更多的家庭在失去独生子女后分崩离析，悲剧成为毕生不曾消散的阴霾。

而他们的故事仅仅是没有被听见而已。

“循环”对于肖鹤云和李诗情来说，不仅是枷锁，也是重新带着记忆出发的机会——至少，还有这种机会。那么他们曾经存在过的其他24个世界呢？如果两人的经历是真实的存在而非一个循环的梦，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世界不会随着两人沉沉睡去而戛然。在被视为循环的世界里，有人永远睡去，有人身陷囹圄，有人与五年前的王和陶一样，蒙受丧失子女的哀恸。

有人可以在公交车上重新醒来，将一切重启；有人永远属于过往，被遗忘被折叠。

芦笛常常自谓“被光选中的人”，但他毕竟不是“光”而是“人”，在穿越主人公的不同循环世界里他失去了记忆，这当然是绝大多数人的常态——张扬浮夸的主播、朴实热情的瓜农、为生计奔波的农工......平行宇宙里的他们，人生剧本早已以一种荒诞的笔法草草敷衍，画上滑稽的句号。选择的权利？不，他们没有，他们不是主人公。

我们也不是。

不同的循环中，不同的结局折射人生的百态。还记得肖鹤云自卫反杀陶映红、全车人葬身火海那一幕，平日里克制理性的芦笛爸爸像孩子一样反复追问警官：“我的孩子还在，他的平板电脑还在活动。”——当然结果事与愿违。就像芦笛回首满出租屋的猫咪，临行前的呢喃：“我不知道在自己已经死去的世界里，我的猫怎么办。”

至少，卢笛爸爸知道猫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