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生活是场麦格芬》

刷完《开端》我和小刘抱头痛笑：我们姐俩竟然沉迷恋爱剧了！完了！油腻了！中年少女了！到底被社畜生活驯化了！

《开端》当然不该定位成恋爱剧，作为恋爱剧它完全不及格。但《开端》更不能算是科幻剧。时间循环固然是一个经典科幻概念，但全剧的科幻要素也仅此而已。在这个故事里，循环就是希区柯克提出的麦格芬：它赋予角色强烈的行为动机，是故事成立的基础，制造戏剧张力，但观众却不必在意它。一个成功运用麦格芬的例子便是本剧中的爆炸：男主第一次进入循环尝试自救，情急之下吐露“这车有问题”“要爆炸”等等，但作案者并未因此警觉；而在两位主角确认车上有炸弹之后，稍有异常作案者便会提前爆炸（逻辑尤为薄弱的是哮喘病人下车那一次手动引爆）。但由于悬疑效果到位，这个漏洞并不引人注目。

话虽如此，每个人观剧的乐趣点不同，注定有不少观众将循环的彻底悬置视为败笔。大概在编导团队的权衡中，完善逻辑要让位于讲好故事，这确实是个老到又讨巧的策略。本剧另外两个常被诟病之处是没有解释男主为何体质变差，以及“最后一分钟营救”过于刻意。这同样是保证了剧作完成度的两步险棋：如果不暗示循环很可能是有限的，剧作后半程就难以维持悬念感，毕竟男女主角有充分的机会慢慢试错，观众大可不必紧张；如果炸弹不是在最后一刻被丢下大桥、炸出半个桥墩高的水柱，警方很难确证炸弹的杀伤力，应当如何处置男女主角？

相比之下，解释循环的风险比这两者还要大：如果这个解释缺乏新奇感，观感反而更糟；任何逻辑缺陷都会使全剧的设计功亏一篑；核心冲突已解决，消耗笔墨越多就越拖沓。与其宕开一笔，不如戛然而止。循环在本剧中的悬置也早有端倪。它的功能非常单纯，仅仅是赋予主角相对充分的解谜时间，而不像《恐怖游轮》里的循环那样参与推动剧情悬念；主角似乎也没有动机细究自己为何进入循环，只有在盘点解决问题的条件时才会对循环的属性稍作探讨。循环充当了一面棱镜，将日常生活中难以窥探的人物褶皱放大，让普通人（主角以及观众）得以从多个视角稍微窥探他人生活并反思其可能存在的多种样貌，这也是本剧不同于《源代码》而独放异彩之处。

就人物褶皱而言，全剧不少大小角色都有可圈可点之处，爆炸案的主犯尤其突出。遗憾的是，这位主要配角富于爆发力的表演有一个重大疏忽：以前所未见的方式呈现了丧女之痛，但却没有刻画中年失独如何使角色的婚姻关系发生了质变；在现实世界里，失独如何持久地给一个家庭带去伤痛是不容忽视的。从犯一角的表演也有同样问题：作为失独夫妻中情绪相对稳定的一方，这个角色应该承担更多一重撕扯，即如何面对性情大变的配偶，而演员只着重表现了丧女之痛。失独这个沉重命题本身具有多维度的讨论空间，但剧中没有着力处理上述两个角色之间的夫妻感，令人惋惜。

编导团队不擅刻画亲密关系并不只体现于一处；主角之间的恋爱戏显然更加苦手。海边拥抱和病房初吻两个重要动作僵硬得如同走流程，只是为了完成给观众发糖的任务，甚至连顺滑都做不到，还不如拿掉。拥抱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谁更主动？身体相触的瞬间被直接略过，试图用一个正反打蒙混过关——上一个镜头两人还隔着一个前臂的距离，下一个镜头女主的头已经靠在男主肩上。初吻的动作交代得稍清楚些，但仍然以反复切镜头、放煽情音乐糊弄了事。亲吻之前两个人情绪的升温、临界状态应有的试探或惊讶、吻上之后回味自己的感受并观察对方的反应，通通语焉不详。而这又不像是两位主演的问题，毕竟他们在各自的高难戏份中都有层次清晰的发挥。

更致命的一点是女主的形象设计得过于平淡：在这部试图折射现实的剧作里，她显得太“完美“了，缺乏生活质感的毛边。就恋爱戏而言，女主逐步表现出搭档式的关心与依赖，对男主的情感有量变却没有明显的质变，或者说她似乎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自主自觉的定位，在关系的演进中情愿一直由男方牵引。相比之下，男主的角色姿态就更松弛更生活化（或许是本色出演），情感脉络也更有起伏：从被莫名冤枉的怨愤、对女主一边试探一边有所保留，到伦理争辩后认同女主、定位为搭档，再到吃醋；及至二人成为患难鸳鸯，男主对女主的称呼从“李诗情”转变为“诗情”，此后便逐步推动恋爱关系的确定。可见编导团队不是驾驭不了情感戏的细腻入微处，至少男方这边可以设计得比较饱满，私以为问题更有可能是核心创作团队里女性视角的缺席。

但为了使故事成立，编导团队又不得不让主角之间发展出恋爱关系——有血有肉的凡人，如果没有必须坚持下去的内外因，面对剧中的极端情况迟早会动摇想要放弃。设置不止一位主角并使其产生羁绊、互相扶持，他们才有令人信服的动机一直留在循环里解决核心冲突，而恋爱关系显然是最方便、最能吸引热度的选择。与此同时，为了维持生活质感又不能在恋爱戏份上着墨过多，毕竟亲密关系只是现实生活里的诸多命题之一。把《开端》当作恋爱剧来消费，倒是与我喝奶茶的口味一致：不得不喝，皆因上班如拉磨，唯有此物可续命；但作为中年妇女，不幸只能喝三分糖，否则就嫌腻。至于人如何进入这种消费主义式循环，除了反复被碾磨之外是否存在其他可能性，这些问题的答案不一定追寻得到，但客观来说有维持生活继续进行下去的作用。

当然，循环有很多种，其中一部分看起来能靠喝奶茶与刷剧扛过去；在另一些循环里，主角佩戴的不是电子表而是有金属光泽的项链，历次循环的BGM不是卡农而是飞机从头顶俯冲而过，循环中支配时间的不是高压锅而是严密的算法、对效率与意志的崇高追求。大约现世生活希望观众们把这些循环也当作麦格芬吧。